四、南一段縱走
(一)時間:95年元月21-28日
(二)地點與標高:關山(▲3668m)、海諾南山(▲3174m)、小關山(▲3248m)、卑南主山(▲3292m)
(三)心情點滴:
D1/元月21日:台南—南橫—庫哈諾辛山屋
繼94年暑假能高越嶺之後,爸爸再度安排高山縱走,包含關山的中央山脈南一段成了第一個寒假作業,八天的縱走行程創下當時我們遠離文明最多日數的紀錄,加上南一段坡度變化大、缺乏穩定且水質佳的水源,對我們而言是一項超級大挑戰。
我們的運氣不好,正逢超級冷氣團南下,21日從南橫進勁橋入山時就烏雲密佈,當晚果然風雨交加。住在庫哈諾辛山屋的人只有我們一家是縱走南一段的行程,其餘都屬輕裝單攻關山的,大部分的隊伍遇到這種天候都自願放棄攻頂計劃,爸媽正研擬撤退的方案。
這是第一次重裝上3026高地
D2/元月22日:庫哈諾辛山屋—關山岩壁下營地
22日天亮前有四位山友試走了一小時就撤回山屋,直嚷著全身溼透根本無法前進。爸爸非常了解該路段的路況與地形,認為在這種天候前進到關山岩壁下是安全無虞的,就當作是風雨中的體能訓練吧!若隔日的天氣沒好轉、或者我們的體能狀況不佳,再決定撤退下山。
穿著雨衣背負重裝在潮濕又濃密的箭竹林及樹林中痛苦的爬升,只要稍停頓不動,全身就冷的直打哆嗦;休息時脫下溼透的手套,露出冰凍、發紅、腫脹的雙手,好麻、好痛、好冷。媽咪硬將餅乾塞入我們的嘴巴,強迫我們進食以增加熱量;內心發出不平的吶喊,為什麼連輕裝的人都撤退了,我們重裝的卻還要冒著風雨上山呢?
八日份的糧食加上一日份的用水,沉重的背包壓在肩頭上好痠痛,雖然一路上都在下雨,但是卻法將這些雨水集中承接為用水,否則就可減輕一些用水的重量了。在路上只要遇到下山的人,爸爸就向他們索取喝剩的水備用,因此爸爸的背包是愈來愈重;另外,上周爸爸與朋友單攻關山時,順道背了 兩公升 的用水預先藏在3500高地,解決了22日晚餐與隔日早餐的用水問題。
關山斷崖岩壁下有一處小平台,只容得下一頂四人帳,大夥兒七手八腳分工合作搭起帳篷,脫下討厭的雨衣及手套,快快躲進睡袋裡。幸好預先的防水工作做得確實,我們的衣物及裝備都沒溼,但是忽略了手套的材質,棉質的工作手套吸水性強又不易乾,使得雙手紅腫、凍得發麻,家成的情況最為嚴重,連嘴唇都凍得發紫。家齊和家瑋在帳篷內替家成蓋上五條睡袋、替她按摩取暖,一面喊著『巨神兵復活』的口號逗姊姊開心,發揮最可貴的手足之情。半夜,家齊感到不適想嘔吐、家瑋喊說心口疼痛、家成的手仍紅腫冰冷、媽咪愁得輾轉難眠、爸爸為帳篷外的風雨和我們的狀況擔憂,媽咪樂觀的安慰說我們全都是福星,明天風雨會緩和,而我們將突破難關、漸入佳境。
關山斷崖下的平台只容得下一頂四人帳
D3/元月23日:關山岩壁下營地—關山—海諾南山營地
23日仍是霧雨的壞天氣,得穿上討厭的雨衣收拾裝備,好幾隻黃鼠狼探出身子來找食物,好可愛的模樣,好想抱回家當寵物,更希望馬上撤退下山回家,爸爸卻下令攀登關山斷崖。五年前,有兩位大哥哥協助我們輕裝攀上斷崖,這回完全要靠自己重裝挑戰這一片岩壁了。紅腫的雙手根本不聽使喚、握不住繩索,兩隻腳又不夠長、跨不上立足點,濃濃的霧雨打散了臉上的淚水和鼻涕,短短50公尺高的岩壁,五個人足足花了一小時才安全攀登,又再花了一小時才登上『南台首嶽』關山,這是南一段的最高點,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背著重裝坐在三角點旁喘著白色的氣息、全身上下沾滿了污泥、臉上掛著溼溼黏黏的鼻涕,真是狼狽的一蹋糊塗。媽咪一面硬塞餅乾、強灌開水、強迫我們進食,一面大聲鼓勵:『我們家的小孩果然是福星、果然毅力驚人,妳們已經通過南一段最危險的路段、站上最高點,往後的山路不管是上坡或下坡,再也難不倒妳們了,加油吧!』爸爸忙著與山下的朋友通話報平安,並告知我們要繼續南下的行程。
登上南一段最高點,往後的路不管下坡或上坡都要忍下去
媽咪強迫我們進食.喝水.好狼狽
拖著狼狽不堪的身體接受了不會撤退下山的事實。抬頭望見東邊白茫茫的天空出現一小塊藍色的缺口,我們都興奮得大聲歡呼,有一小塊向陽山頭露出雲端,哇!好美喔!好像鮮奶油蛋糕上面放了一塊巧克力喔!這是三天來的第一個笑容,我們是多麼渴望藍天和陽光啊!但是,突如其來的轟隆隆直昇機聲響破壞了這片寧靜美景。
天空整片的白雲像鮮奶油蛋糕
爸爸曾解說南一段的山路像坐雲霄飛車,不斷的陡上陡下,但是最令人頭痛的問題是一路上缺乏水質佳的穩定水源。每天中午過後,我們就必須在沿途的天然黑水池取水,或者收集登山客丟棄在路旁的寶特瓶所承接的雨水;就這樣,五個人每天總共背著 八公升 的『咖啡色』用水,以因應當天晚餐與隔日早餐使用。
正當背著沉重的用水走在稜線上準備爬陡坡時,又聽見直昇機的聲響,爸爸揣測可能出事了。一台雙螺旋直昇機朝我們飛來,看起來好像『天空之城』的飛行船,我們興奮地向直昇機用力招手,第一次那麼近距離與雙槳直昇機接近,橘紅色的機身上有一個紅十字標誌,想必是救難專用的;直昇機在我們頭頂繞了幾圈後飛走了,真沒意思,都不理我們。不久,遇見了一男一女登山客,問我們是否看見一位張姓男生?據他們敘述,他們一共是三位同伴,計劃由南向北反走南一段,22日張姓男同伴走在他們之前,於小關山失聯後沒再出現;張男沒帶帳篷,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單獨在山區過夜恐怕凶多吉少,該兩名同伴已於22日晚上使用手機112緊急報案,難怪今天會出現直昇機在稜線附近飛行,原來是為了失聯的張男。
雙槳直升機在關山稜線附近飛行
23日我們在海諾南山下的樹林中紮營,一隻黃鼠狼跳出來看我們,可愛的黃鼠狼可能餓壞了,天還沒黑就出來探聽今晚的營地有什麼食物。晚餐時,爸爸就失聯的張男事件予我們機會教育,告訴我們在團體的活動中應該配合整體一齊行動,不能因為自己的體力或能力較強就脫隊單獨向前衝,這樣反而造成全隊的麻煩,甚至危害自身的生命。
D4/元月24日: 海諾南山營地—海諾南山—小關山營地
24日天氣仍然沒好轉,今天我們有一項新的任務,就是協助搜尋失聯的張男。依據那些同伴的說法,如果張男仍然依照原定行程繼續向北走,我們應該在23日就和他照面了;要不然他可能在小關山與海諾南山之間跌落山崖或失溫動彈不得,希望他還活著。爸爸每隔一段路就吹高音哨,希望引起他的注意;我們就視力可及範圍,努力尋找任何蛛絲馬跡,例如:可供避雨過夜的草叢或樹林、遺留下來的背包或排泄物或腳印等。其實,我們很害怕萬一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只是一天下來,沒看到任何跡象,倒是見到許多動物的排泄物,有羊的、鹿的、猴子的,第一次感覺到羊和鹿的便便那麼可愛,決定下山前要帶一些回家作紀念。
海諾南山是南一段的第二座百岳
雖然有任務在身,漫長的山路加上惱人的霧雨仍是令人厭煩的。尤其每天五點就起床收拾裝備,七點開始重裝上路,一天要走九小時的山路,平均每日的坡度變化700公尺 ,天氣又不好,火氣就大啦!常常會因為一些小事情吵得臉紅脖子粗,例如:爭取行進的前後排序、不滿對方走得太慢、被撞到背包或被踩到腳等雞毛蒜皮小事情,鬧得水火不容。媽咪發起『創意接龍』的遊戲,一面走、一面找、一面腦力激盪:『綠色三角形的太陽』、『藍色梯形的奇異果』、『紫色正方形的青蛙』等等創意的主體一一跳躍在想像的空間中。無論白天爬得呼天喊地、腰痠背痛,或是意見不合吵到身心俱疲,一旦到了營地可就精神百倍、盡棄前嫌、活力無窮,搭帳篷、編劇本、扮演角色、點唱歌曲、表演手語等,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24日傍晚,爸爸依約定時段於小關山頂與南區山難搜救委員會以無線電對講機通話,報告我們一天的搜尋結果。消防署原本計劃今天空降一些人上山搜索小關山以北的區域,可惜因天候不佳作罷,另外派兩隊人馬分別由小關山林道和石山林道步行上山搜救。如今得知我們的搜尋結果,決定剔除張男往北走的可能性,縮小搜索範圍、重新部署人力。24日是張男失聯的第三晚,黃金救援時段就要過去了,爸爸擔心的睡不著。
小關山是南一段的第三座百岳
D5/元月25日:小關山營地—小關山—石洞營地
25日下著霧雨加上強風、能見度很低,這也是我們連續第五天穿著雨衣爬山了。雖然穿著硬邦邦的雨衣很不舒服,但是又不能不穿,因為濃密高大的箭竹林或樹林裡潮濕泥擰,而低矮的箭竹草原坡則佈滿刺柏和小檗等帶刺的灌木,鑽行在這些植被之間,連那又厚又硬的雨衣都被刮的殘破不堪,腿短的家瑋的雨褲破得最淒慘。幸好細心的爸爸準備了針線,晚上媽咪在帳篷內藉著頭燈縫補大家的衣褲。
穿著沾滿泥土而且破爛的雨衣,躺在草堆上睡午覺
媽咪在帳篷內藉著頭燈縫補衣褲
從小關山向南前進的路上,爸爸觀察到一組與我們同方向而且是新的鞋印痕跡,在石洞營地附近有一處使用箭竹鋪地而成的紮營地,該箭竹還呈現被砍下不久的新鮮綠色,爸爸質疑是失聯的張男沿著原路折返所遺留下的。爸爸在石洞營地的稜線上嘗試使用無線電向南區搜救委員會報告此一重大線索,而當天獲知小關山林道的搜救隊伍毫無斬獲全員下山,如此更提高了爸爸所推測的可靠性。另外走石山林道消防署搜救隊伍則因為無法克服林道多處的坍方,只好撤退下山;怎麼可以呢?這一條路是最後的希望啊!黃金救援時間已過,張男只好自求多福了。
石洞營地位於避風而潮濕的谷地,遍地都是長滿青苔的巨石,據說是布農族抗日英雄拉馬達星星當年躲避日軍追緝的避難地點。我們在巨石上玩耍、撿拾別人燒剩下的木炭作畫,爸爸煮晚餐、媽咪縫補雨褲,這是辛苦了一天後最歡樂的時光,當然少不了黃鼠狼來湊熱鬧啦!當天晚上滿天星斗,這是這趟行程中第一次見到的星空,期待隔日是好天氣。
石洞營地遮風又避雨
石洞營地是布農族抗日英雄拉瑪達星星的遺址
D6/元月26日: 石洞營地—三叉峰下營地
26日整裝離開石洞營地,又聽到直昇機的聲響,當我們站上稜線見到久違的陽光以及海鷗直昇機在3228峰附近盤旋,爸爸猜測一定是發現目標了,我們全都停下腳步,睜大眼睛、聚精會神的盯著直昇機,看看接下來會有什麼發展。果然,直昇機定點飛行並垂降一條繩索,尾端掛著一個小黑點,因為與我們的直線距離4公里,實在看不清楚降下的是人還是一個大籃子;不久,繩索吊起一個大黑點,爸爸判斷是張男被尋獲救起了。我們第一次親眼見識到海鷗直昇機救人的過程,當見到繩索尾端的大黑點時,心情好激動。
都睜大眼睛、聚精會神的盯著直昇機
不知是因為得知張男安全獲救,還是因為難得的好天氣,我們這一天的心情特別愉快,不需要媽咪強迫餵食,我們感到好餓,好想吃外婆煮的豆腐皮湯、印度抓餅、緬甸涼麵、廣東水晶餃,總算可以暫時脫掉雨衣曬太陽囉!遠處的關山、海諾南山、小關山等獨特的山頭清晰可見,回頭望著那條崎嶇不平、處處斷崖的稜線,內心激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回想六天來,我們就在惡劣的天候下走過了那麼漫長又艱險的山路,我們真的辦到了。向南瞧見陡直的上坡路,只要再忍耐兩天、再攻一座百岳,我們就可以下山回家過年了。
心情愉快,肚子也特別餓
回望那崎嶇不平的稜線,內心感動
在惡劣的天候下走過漫長又艱險的山路
只要再攻一座百岳,就可以下山過年了
乍看之下,三叉峰下營地四周散佈許多陡峭交錯的路徑,爸爸解釋營地旁的黑水池是附近動物的重要水源,陡峭的路徑是動物前往飲水所走出來的,坡度較緩而且山徑較寬才是人走的。爸爸帶領我們到水池邊辨識出動物的腳印、在營地附近發現多處動物的排泄物,夜晚則不斷聽到鹿在帳篷外鳴叫與走動的聲音,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聽到鹿的叫聲,我們不敢開燈或外出,深怕驚嚇到那些動物。
黑水塘是動物的重要水源
D7/元月27日: 三叉峰下營地營地—卑南主山—石山林道苗圃
南區搜救委員會從消防署的搜救隊得知石山林道崩塌嚴重的訊息後,決定組隊到該崩塌處架設繩索確保我們安全通過。我們只不過是恰好在行程中協助搜尋任務,怎麼倒成了被幫助的對象?這樣的結局真令人意外!為了配合這些接應人員的時間,27日清晨五點半,我們點著頭燈冒雨摸黑輕裝攻卑南主山。老天爺存心要考驗我們嘛!只給一日的晴天,今天又是壞天氣,站在一等三角點上,一片霧茫茫、毫無展望,但總算完成南一段全部的攻頂使命,準備下山了。下山前不忘撿拾一袋羊屎及一袋鹿屎回家作紀念,大概沒有女生會像我們三姊妹這樣拿動物的便便當紀念品的吧。
廢棄的石山林道的確不好走,濃密高大的芒草非常鋒利強韌,林道路基流失嚴重坍方。我們通過了幾處危險路段、在接近石山工作站時,遇見了前來接應的南區搜救委員會人員;好巧,其中一名是爸爸的小學同學。那些叔叔伯伯見到我們一家人更是驚訝不已,連我們小朋友都通過了所謂的危險路段,表示消防署的通報有些誇大不實,更別提在這種過年時節出動這一群義工大老遠上山執行確保與接應的工作是多麼勞師動眾、大費周章了。
石山林道路基流失,嚴重坍方
南區搜救委員會的伯伯們上山來接應
根據南區搜救委員會的叔叔伯伯們的經驗分析,失聯的張男應該是與同伴吵架,意氣用事脫隊往回走。我們驚訝的問:『爬山也會吵架?』媽咪反問:『妳們在路上不也為一些小事情鬧脾氣嗎?』頓時,我們覺得好丟臉喔!在叔叔伯伯的協助下,我們前進的速度加快了許多,27日能竟推進到苗圃過夜;當晚,我們在工寮的雜物堆裡,找到幾片老鷹的羽毛和兩隻腳,哇!好棒的紀念品!這些是原住民打獵後丟棄的。
叔叔伯伯們協助我們確保
苗圃工寮內有原住民打獵留下的雜物
D8/元月28日: 石山林道苗圃—藤枝—台南
28日中午,終於走出林道、坐上吳伯伯的接駁車,又回到文明世界了。這八天來午餐都是吃乾糧,晚餐不是稀飯就是麵條,下山後鐵定要吃上幾碗白米飯補一補。
林道西段的路況比較好
這麼美麗的山脈、這麼難得的旅程,為什麼只拍那麼少相片呢?最大原因是天氣不好。再者,整段旅程,我們若不是在那不見天日的濃密箭竹林中奮力掙扎,就是走在短箭竹草原坡頂著強風霧雨賣力趕路,或是雙手雙腳貼掛在斷崖岩壁上拼了命的向上攀爬,實在沒有拍照的餘力。
漫長的南一段,有好多我們第一次的驚喜,例如:鹿屎、直昇機等;對於爸爸事前的周詳準備工作與旅程中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感謝爸爸帶給我們那麼多可貴的經驗,我們要將心得整理如下,作為日後的參考:
(1)下雨天絕對不使用棉質手套。
(2)身體與裝備的防水工作要確實。
(3)行前詳細了解地形與水源。
(4)配合團體行動,絕不脫隊或意氣用事。
(5)適當使用手機與無線電通訊。
(6)仔細觀察沿途的狀況,例如腳印或被折斷的樹枝。
(7)平時鍛鍊體能以及求生技能,隨身配備求生物品。
(8)今日獲得他人的幫助,有機會要適度的報答與回饋。
漫長的南一段有許多[第一次]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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