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間:2022年9月9日~9月11日
(二) 地點:關山北峰(3425m)、鷹仔嘴山(3306m)、恐龍尖(3234m)、塔關山(3222m)
(三) 成員:蟑螂、阿諾、SOGA、郭辰生、施秋月
(四) 行程:
D1:台南-進涇橋登山口-關山北峰前營地
D2:營地-關山北峰-鷹仔嘴山-恐龍雙塔迫降
D3:營地-塔關山-台南
(五) 紀錄:
關山以北的中央山脈主脊,斷稜累累、危崖處處,瘦稜脊上絕壁層出不窮,尤其以鷹仔嘴山到塔關山之間為最,險惡的岩場、阻絕的稜脊,令人望之卻步。在《台灣百岳全集》一書中,稱「關山大斷崖」為「全省第一大斷崖」,後來,岳界更譬喻為「中央山脈南段的死亡稜線」,歷次中央山脈大縱走的隊伍都刻意避開這段主脊,可見得登山界對這段稜線的敬畏與戒慎恐懼。
岳界「四大天王」曾於1970年2月,站在與塔關山直線距離不到300公尺的斷崖上,面對眼前的巉岩峭壁不得不飲恨撤退,縱走計畫失敗。隔年3月,帶足齊全裝備,山岳前輩們再度捲土重來,終於把關山大斷崖的猙獰面貌帶給國人,直下新武呂溪支流馬斯博爾溪一瀉千里的大斜壁,看得真叫人驚心動魄、頭皮發麻。
蟑螂與soga於32年前曾在大縱走47天並肩作戰,今天兩位老戰友再度一起餐風露宿,阿諾、阿生與秋月作陪,完成這一塊台灣屋脊的最後一塊拼圖。
06:30與阿正約在美濃月光山小七見面,麻煩阿正幫忙開車接駁。途經寶來,每人補給一杯熱咖啡提神。出發時,台南還下著毛毛雨,來到南橫梅山口天氣很理想,原本掛心的梅花颱風應該不會影響台灣了。
中秋連續假日,進涇橋登山口的人潮並沒有預期的多,09:20完成整裝與拍照,正式上路囉!阿生與秋月算是登山新手,SOGA帶他們出門散散心,肩負挑夫與貼身護衛的重責大任,鋁架式的背包與沉重的裝備,與輕裝往返的隊伍形成強烈對比。
前進速度不錯,12點抵達庫哈諾辛山屋午餐,並填裝兩天的用水。從3026高地往關山的步道,與一組南一段的隊伍同行,坡度逐漸陡升,爬升的速度愈來愈慢,阿生走得非常吃力,SOGA與秋月的休息次數與飲水量增加,阿諾燃起莫名的危機感。步道3K附近,與單攻關山返程的山友陸續錯車,阿生又累又喘、頻頻落後,SOGA再分攤了他的帳篷。
14:25在3.5K的地方開始記錄航跡,在4.1K附近望向前方就是3500峰,蟑螂發現主脊與關山北峰在左手方向,竟然走過頭啦!再折返找下切點,與南一段的隊伍道別。16:00進入森林,高度約3400m,SOGA卸下裝備,準備整理營地紮營,擬輕裝往返關山。老貝建議萬萬不可,阿生與秋月的狀況並不佳,往返關山三小時,天黑回到營地、再煮晚餐,恐怕晚上十點都無法休息,對於明天的行進非常不利。SOGA改:「那明天一早單攻。」阿諾用力遙頭,老貝仍反對走關山,絕對影響明天到塔關山的時間,來日方長,不要這麼操兩位新手。建議再向前推進,找適當的營地。
17:00途經6米岩壁前的營地的山腰,關山北峰就在眼前,決定紮營,樹林中有一漥水鹿池,尿騷味重。SOGA用空拍機紀錄雲海與光暈,關山北峰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樹木反射為螢光草綠色,箭竹草原像極了下雪的白淨,非常難得的景象。明月自東方漸漸升起,氣溫明顯下降,在天幕下準備晚餐,發現阿生與秋月並沒有按原計畫在山屋填裝用水,這是非常嚴重的失誤,晚餐的水量不足,更要限縮明後天的行動水,得節約用水了!
D2:營地-關山北峰-鷹仔嘴山-恐龍雙塔迫降
第二天首先挑戰幾乎垂直的6公尺高的岩壁,蟑螂擔任攻擊手,輕裝攀上頂端架繩確保,陸續採人包分離的方式攀升。秋月是第一次接觸這類困難地形,難掩恐懼與緊張,下方由soga協助、上方由蟑螂和阿生合力確保,爬到岩頂仍死抓著繩索全身顫抖,蟑螂拍拍秋月,安撫:已經安全了,妳放輕鬆、可以放開繩子。秋月鬆開繩子,掛著兩行眼淚、蹲在一旁嘔吐。
通過第一道關卡,接下來的密箭竹、刺柏、香青、高山薔薇、玉山薊等濃密的樹叢,讓我們吃足苦頭,明明關山北峰就「近在眼前」,折騰了三四小時仍然「遠在天邊」。阿生的步伐漸漸沉重,soga配合阿生與秋月的速度,重新調整裝備的配重並且貼身照顧兩位,蟑螂和阿諾繼續在前方開路。清晰望見隔空的庫哈諾辛山、天池,抬頭準備攀爬12公尺岩壁,別以為岩頂就是山頭,那濃密樹叢、完全沒有路跡又陡直的地形,根本是重裝的夢靨,垂在半空中的白鬃繩既不牢靠也不是正確路徑。阿諾定位定向,蟑螂花了半個小時來回確認路徑、清除樹叢障礙,帶著我們手腳並用的緩緩爬升。
灰頭土臉克服重重障礙,坐在稜線的向陽面,餓得手腳發抖,決定開火煮熱水,沖泡咖啡配行動糧、補充熱量,一個上午很不好玩!
除了阿諾與蟑螂各保留200CC的行動水,其他人幾乎將水飲盡,反正今晚預計要下到南橫公路喝山泉水啦!中午時刻,途經鞍部的迫降小營地,破舊的水瓶散落樹叢底下,尤其方形扁平狀的水壺最令老山猴們驚訝,那是我們早期放在鋁架背包口袋的水壺啊!卸下裝備,收集瓶子的殘留水量,過濾兩次後剛好一杯的量,不管顏色多麼深綠,生火煮開這杯「抹茶」共同分享。
阿諾檢查航跡,啊!前方50公尺有一處水池,喝完「抹茶」立刻整裝上路。好大的一漥「奶茶」池啊,盛水過濾、煮開後沖泡鹹粥。事後回想,這一池泥巴水竟是歷經當晚「迫降」前的最後一餐啊!
北面的向陽山與「南台首嶽」關山遙遙相對,關山大斷崖與向陽崩壁一南一北貫串為長達六公里、銳利鋸齒狀的連續瘦稜,宛如一條巨龍昂首擺尾、棘背起伏頓跌,而我們正立足在巨龍的棘背上佝僂蝸行。
關山北峰到塔關山之間這一段最菁華的斷崖特殊地景,是由變質石英砂岩、硬頁岩與板岩所組成的「單斜構造」與「大關山斷層」,岩層之間被斷層切割,劈理組構相當發達。從地質構造判斷,全區在地層堆積時伴隨有火山活動,而後再遭受區域變質作用與兩次造山運動,造成緊密摺曲與斷裂滑動的特殊地形。
今天身歷其境,站在巨龍的棘背上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親身體會斷崖表面破碎剪裂的滑動特性,每踏出一步,腳下的碎石岩片就跟著下滑崩落,霎時捏一把冷汗。趕緊調整重心,找尋下一步適當的踏點,全神貫注、緩慢移動。站穩腳步,回頭關注並小聲提醒同伴留意方向與踩點,精神緊繃,不敢大聲講話、也不敢駐足停留。
直到踏上較安全岩石地形,環顧四週,節理分明的鷹仔嘴山,孤傲佇立緊盯著我們的背影,前方草木不生、旱地拔起的恐龍岩,氣勢懾人等著我們低頭恭敬的通過祂的腳下。
比對早期的影像紀錄,恐龍雙塔的東塔比西塔粗壯、高出一倍以上,高挺直立的東塔像極了張嘴長嘯的恐龍,因而命名為「恐龍岩」,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將變質硬砂頁岩雕塑得如此維肖維妙。在綿長六公里的巨龍當中「恐龍岩」一柱擎天、異常醒目,曾被林文安前輩稱為「指山」。雖然歷經地震等天然災害,東塔斷頭又風化,張嘴長嘯的恐龍已成絕響,如今東塔與西塔不分軒輊,倒像是一對門牙,守護巨龍的咽喉。
恐龍雙塔與塔關山直線距離500公尺,現在時刻16:30,天真的以為,通過恐龍雙塔、塔關山就不遠了,天黑之前如果趕到塔關山頂,接下去的路徑明顯又安全,準備摸黑衝下山找溪澗解渴。但是,看到雙塔底下落差十公尺陡直的岩壁,驚覺不妙。蟑螂掏出繩索與吊帶,由阿諾示範穿戴與垂降,採取人包分離、依序垂降、一一安全落地,天色漸暗。
五個人用剩餘的飲水潤潤喉頭,順著陡直的岩溝下切,跟著鬆動的砂石滑到岩壁底,開啟頭燈、摸著銳利的岩塊續向下移動。愈走愈感到不安穩,要上切回稜線更不容易,天黑找路不安全,蟑螂與soga商議回到雙塔岩洞迫降,明天再重新嘗試。剛才順著砂石滑下不困難,要向上克服鬆動又陡直的地形談何容易啊!蟑螂與阿諾揹負重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與地心引力對抗,奮力爬回雙塔底下。soga的大背包撐不過最後的岩壁,阿諾與蟑螂協力幫忙他脫身。阿生與秋月在下方求救,蟑螂架設繩索,讓他們空身爬上平台,蟑螂來回替他們揹裝備。中秋夜,五個人在雙塔底下的小平台就地露宿,沒有水、沒吃晚餐,阿諾將僅存的橄欖分給每人一顆,幻想著冰涼的西瓜汁配皎潔的月亮,靜靜入睡。
D3:營地-塔關山-台南
五點半,天空微亮。囫圇吞下兩顆糖充當早餐,蟑螂擔任攻擊手,攀上稜線直搗對岸的險惡地形,稜脊風化嚴重,崎嶇破碎又狹瘦鬆動的岩石表面,讓人膽戰心驚、畏縮卻步,架繩確保、分工接力,一一克服困難地形與心理恐懼。
裸岩空曠明亮,但是暴露感讓人腳軟;分枝茂密的樹林雖有抓點,卻又嚴重牽絆背包與腳步。一腳踏尋穩固的踩點,一手鋸斷並清除障礙的樹枝,另一手用力推開阻礙的雜枝,半蹲側身擠過樹幹與岩壁的縫隙,一腳趕緊嘗試踏點是否穩當,如此這般的前進動作簡直像是挑戰十八銅人陣,過關斬將、各憑本事。
五個人魚貫鑽出樹林狹稜,眼前豁然明亮,塔關山溫潤的山容在前方招手,但是直線距離300公尺的超級風化瘦稜是最終的考驗。1970年岳界「四大天王」站在同樣的位置飲恨撤退,今天風和日麗,祈求天神與山神庇祐,助我們放手一搏接受試煉。
強忍飢餓、緊閉口乾舌燥的雙唇,深呼吸、咬緊牙根,告訴自己:穩住、穩住、再穩住。屏氣凝神、兩眼緊盯自己的雙腳在吋呎之間交替移動,天地似乎完全定格,連小鳥都靜止了,只聽見碎石滑落的清脆聲響與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秋月緊跟著soga手腳並用、採取「騎馬」姿勢爬過稜線,蟑螂與阿諾重新整理現場遺留的扁帶強化固定點。同伴之間相互用眼神加油打氣,雙腳微微顫抖,直到踏上塔關山頂,終於大大鬆一口氣。從雙塔到塔關山直線距離500公尺,蟑螂老貝來回幫忙揹裝備,我們足足耗費三小時。
Soga與秋月在山頂下平台的箭竹叢中翻找,挖出草叢底下的瓶裝水,感謝老天爺準備的登頂驚喜包,儘管外觀布滿青苔與枯葉,瓶內的水清澈冰涼,對於一夜一天沒有沾水的我們,可說是通過關山斷崖死亡稜線的試煉之後,所獲得最珍貴的禮物。一人一瓶、一飲而盡,暢快淋漓。有了水,搭配行動糧,著實有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真的餓啊!
塔關山步道0.5k附近,一處非常平坦的基地,雙層的疊石邊坡,是大關山駐在所遺址,地面散落淡青色的醬油瓶,瓶身「萬」字,是1917年「野田醬油株式会社(NODASHOYU)」的註冊商標,也就是龜甲萬的前身。
昭和5年(1930)關山越警備道完成,日本警方於沿線設置17個警察官吏駐在所、三個臨時警察官吏見張所及兩座砲台。昭和7年(1933)8月,拉瑪達星星繼室生病,其長子布薩烏薩攜帶準備充作報酬的硝石去延聘巫醫,結果被二見駐在所巡查沒收。拉瑪達星星憤怒異常,決定報復,乃策劃「大關山事件」,在9月19日下午由其長子布薩烏薩、四子利巴累與塔羅姆等人合作,在檜谷駐在所附近,襲殺大關山駐在所巡查松崎重俊等3人,後稱為「大關山事件」。
接近中午時刻,抵達塔關山登山口,阿正貼心準備了自家栽種的芭樂以及泡麵、御飯糰等食物,在路旁的溪澗梳洗更衣之後,坐在樹下野餐,一句一句述說稜線上的驚險歷程。三天兩夜,五個人追隨前人的航跡,同心協力相互支援,克服地形的危機與內心的恐懼,平安完成全台第一斷崖的縱走計畫,幸運的親身體驗台灣屋脊的美麗。
這趟行程,阿諾與soga兩台相機合力運鏡,加上空拍記錄,經由soga費心編輯加上阿諾的文字紀錄為影片:
《關山大斷崖》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W_YHYRNSSU